十八年的清贫县令
恽敬先生于乾隆二十二年(1757)阳湖县石桥湾的一个书香家庭里。26岁时,他于本省中举。次年即赴试礼部,虽未考中进士,却受朝廷委派,充任延安宫官学教习。3年期满,又被选拔去浙江富阳当知县。说实在的,恽敬的心里并不想去当县令。而他一生科场不得志的父亲却命其就选,并勉励他说:“我一辈子未能当官去为儒家行道,现在有儿子当官,可以代我去行道,施之于民了。”他的好友张惠言,当时以举人充另一所官学的教习,也来安慰他说:要当官,就要当“天下第一流”的好官。恽敬也表示,我要当县令,绝不会像现在一般人的当法。
谁知恽敬一去,辗转浙赣,竟当了十八年的县令。他为官清廉,刚正不阿。尤其在江西的新喻和瑞金,受到江西巡抚的大加赞赏,保举卓异,称之为“治行第一”,并受到嘉庆帝的接见,提升为同知,成为“全国第一流”的清官。哪晓得,恽敬由于清正而忤及了上司,也得罪了黑暗的地方势力。在恽敬赴任南昌府吴城同知时,有奸人诬告他“家人得脏”,上告刑部,最终竟部议以“失察”革职。连江西布政使也大为惋惜:恽子居这样的大贤,怎么落了这样的下场呢?而恽敬则依旧谈笑自若,他说:“吾不以一官得失介意。”他只是怕住在瑞金的老母亲担忧,便赶往瑞金谢罪。而母亲郑夫人则笑着说:你是刚直的人,不能为非理的事屈服,很可能会有更大的罪名落到你头上。现在以这样的“微罪”革职,已是大幸了。娘不怪你!
我们常州出过不少清官,但有些清官,“清”而不“贫”,到告老还乡时,可以买房子造园子。而恽敬是真正的“清贫”,他两袖清风,同着一家老小,由瑞金回到石桥湾。没料到家里的老屋已被两个叔父住着了,只得同着家小,扶着82岁的老母亲去见常州知府。知府也很同情他,便在鸣珂里安排了一个很小的住处。由于人口多,住得拥挤,尤其是老母亲得不到安宁,他心中不安。这时有人劝他去安庆找其当知府的门生。谁知恽敬真的去了,住房未能落实,倒染了一身重病。他匆匆赶回鸣珂里,十天后就一命呜呼了。那鸣珂里老屋,也就成了他的终老地。
二十五年的古文创新
恽敬在京师教学,结识了一批常州学人,如状元庄培因的儿子庄述祖、经学家张有可、内客中书赵怀玉、举人张惠言等,还有个桐城古文家叫王灼的。他们经常聚首,商榷经义古文。不久,京城里又来了位常州监生叫钱伯坰垌的,他也爱好古文,曾受法于桐城派刘海峰的门下。他面晤恽敬和张惠言,便大谈桐城古文。于是桐城文便成为这批常州人的议题。当时,张惠言在景山宫官学教书,讲授宋儒之学,并工辞赋;而恽敬则在延安宫官学讲授经训史传和诸子百家,善骈文。这两位年轻文学家,虽致力不同,却都爱好古文,并认为古文的“文体”,自元明以来,已处于“由厚趋薄,由坚趋瑕,由大趋小”的颓势。自从听了钱伯坰的介绍,他们对桐城文发生了兴趣,于是便找来方望溪、刘海峰、姚姬传三大家的古文阅读。他们很希望桐城古文能够挽救古文颓势,但是看过桐城文后,他们并不满意。用恽敬的话来说:“未足以厌其心所欲云者。”于是恽敬和张惠言也就想既吸收桐城文的优点,又去其弊端,并发挥自身的文学优势,通过自己的理论探索和创作实践,创造出另一种风格的文体。这就是后来形成的阳湖派文体。
不久,恽敬离开京城去忙一县之政务了。谁知张惠言于嘉庆四年中进士后,只当了一年编修就谢世了。恽敬接到噩耗,十分悲痛。他曾把创作阳湖文体的希望寄托在好友身上,现在好友死了,只有自己去努力了。也就在这时,常州又有一批文人,由于受到恽、张的影响,已逐步走上文坛,从事阳湖文的写作和理论研究,如陆继辂、李兆洛、董自锡等等。这时的阳湖派已逐渐进入彬彬盛世,而恽敬先生也就成了公认的领袖和代表。
恽敬先生是阳湖文派中最以全力写作古文的人。他只活到虚岁61岁。在张惠言逝世前的10年间,共写作古文50余篇,张惠言逝世后的15年,其产量竟相当于前10年的5倍。他在约25岁的创作生涯中,共创作古文300余篇,结集为《大云山房文集》。我们在这部遗著里,既可以感受到作者高尚的道德人格,也可欣赏到阳湖古文的文体之美,那博大开阔的文章气派,那峻拔的艺术风致。他不仅是“全国第一流”的清官,更是“天下第一流”的古文家。
二十年的夫妻情深
恽敬先生于20岁结婚,大约是他中秀才的年龄。妻子陈云小姐,年方19,知书识礼,姿性敏慧。她到婆家便帮婆婆料理家务,自公婆到丈夫的穿衣,都由她纺纱织布、裁剪缝制。她一日能纺高昌棉十两,织布一丈。每天还要抽空读《论语》和《孝经》。婆婆郑夫人看到媳妇过分劳累,怕伤了身体,便禁止她纺纱织布。陈云小姐闲下来,把各种色彩的线捻合起来,制成绚丽斑斓的菊花、牡丹和各种鸟类,拿到市场上去卖,每3天能得白银一两。陈小姐把赚来的钱交给公婆,补充家用。恽敬看到夫人心灵手巧,大加赞赏,更从心眼里喜爱。这种男读女织的恩爱夫妻生活,约有7年。恽敬赴试礼部,也就长亭离别了。
乾隆五十五年,恽赴任浙江,才将妻子带往富阳,夫妻又朝暮相聚。谁知恽敬秉性刚拙,秉公执法,由此得罪了一些上司。这已使陈夫人心中不安。没料到一位封疆大吏也向他提出无理要求,恽敬亦“以理拒之”。这样又得罪了“大吏”,使陈夫人更加寝食难安,终日为丈夫担忧。终于不出所料,这位“大吏”处处刁难,并变着法儿排挤恽敬,以“皇差”之名,将恽敬调去贵州前线运送军饷。恽敬押送十五万两饷银,要通过湖南苗区,这时的苗人正在造反,危险可想而知。陈夫人得知这一消息,也就吓出一场“胸膈疾”的病来。恽敬明知这是报复陷害,但又觉得既是“皇事”,不能不去,也就匆匆上路了。
恽敬去后,那接替的代县令,便大事小事地烦扰恽敬家属,使陈夫人病情一天天加重。到恽敬由黔返浙,妻子的病已极严重。也就在这时,又得知父亲亡故,他便扶着病重的爱妻回家奔丧。到家里不久,陈夫人也就病殁了,年仅三十九岁。
夫人死后,恽敬悲痛欲绝。他写下了著名的悼妻之作《亡妻陈孺人权厝志》。就在这篇古文里,恽敬不仅描写了妻子的勤俭劳苦、聪慧贤淑,也活画出一位“大吏”排斥异己、报复下属的凶残嘴脸,让我们见识了清朝官场,是怎样的腐败黑暗。作者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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恽敬(1757-1817),字子居,号简堂,阳湖人。乾隆举人。治古文,推崇司马迁,得力于韩非、李斯,与苏明允相上下。近法家言。世称阳湖派。著有《大云山房文集》。
阳湖派:清代中叶,桐城文派形成声势,影响东南各省。以恽敬、张惠言为代表的一群常州籍作家,在文坛崭露头角,与桐城派相抗,天下推为阳湖派。